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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9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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7月15日, 重慶巫溪,逍遙觀。

蕭梧葉連續兩天沒有等到張立坤,按先前計算, 節奏被打亂,無奈只得花30元一晚,在逍遙觀租了間房。

董一一很自覺, 主動要求打地鋪。蕭梧葉就很迷,問:“魚你也吃好幾頓了, 還賴在這幹什麽?”

董一一拍胸脯:“姐,我覺得那些高人生活在深山老林是有原因的,我覺得在這空氣好、精氣足,隨便拉一弓都能上32,我走向國中第一射手的必經之路一定就在這兒!!”

他揮斥方遒, 指著那片跟他毫不相幹的千裏江山,激動地就像馬上要被他承包了似的。

蕭梧葉沒有理他, 在後山看天艾抓魚。

這裏的環境好,一泓瀑布在上游不遠的地方源源不斷送來高質量的山泉水, 在彎道處沈積形成一方靜塘後,繼續遠去——逍遙觀就是抵在這個小塘口,圈養了不少青鰱黑魚。

密林疊蓋下,水淺, 浪清。

天艾將圍網收緊, 腿腳輕盈,走在塘邊的磨刀石。雖是抓魚,但每一步, 身法力度皆有講究, 下盤每每穩得像落在了根根梅花樁上。

蕭梧葉想起那天在火場, 她們所有交手,天艾都表現出了超乎她這個年齡修習的預期,應該是無時不松懈的成果。

“天艾,那次在新加坡機場地鐵,你也在是不是?”

天艾擡頭,不太樂意地嗯了一聲。

住在這的兩天,蕭梧葉也親身感受到了逍遙觀的經營窘迫,淡季時,不說像於茂那樣的釣友,恐怕連蕭梧葉這樣上門“找茬”的刺頭兒都屈指可數。

所以之前張立坤說“湊不齊路費,差點在國外睡天橋”,對收入拮據的他們來說的確不是一句玩笑話。

回想當時,蕭梧葉再一次感受到世間因果莫衷一是,一廂情願的道德指摘也真真“偽善”至極。

“對不起啊天艾,還有,謝謝你!”

天艾楞了一下,這幾天為做生意而不得不向她低頭的怨氣,瞬間就淡化了很多。

她有點不好意思,猶豫了會,腳脖子沒進池子問:“你今天想吃什麽口味的?我會很多種。”

蕭梧葉蹲在樹邊笑說:“今天不吃魚了,晚上給你們倆小只加餐。”



蕭梧葉留的租車電話號碼很快就派上了用場。

這是山裏,交通不難,難的是進出往返頻次有限。

行情下行時候,租車公司為控制空置率,只要是市場肯租,車鑰匙基本上會專人專址送到客戶手上,就算是山裏,送車司機也會騎上自己的便攜小電驢,從哪兒來回哪去。

但蕭梧葉這次不出山,只是交代司機購置了兩大包生鮮加日用品,專趟送到了逍遙觀。

司機頭一次接這種外賣的活,一股子新鮮勁,說:“小姐,公司覺得這種事情瑣碎,下次您需要可以打我私人電話,我家旁邊就是個超大中百,采買方面,還帶小票!”

蕭梧葉點了個讚。

他車剛走,山下慢慢悠悠又開過來一輛渝F開頭的白色雪佛蘭。

車燈霸道,一輛車占滿兩個停車位,蕭梧葉進山門前扭頭看了眼,車上下來三個五大三粗的男人,腋下夾著兩個白酒瓶,來勢洶洶。

其中一個也不見外,直接扒開了蕭梧葉的袋子看:“可以啊!今天菜品多,搞兩個紅燒肉下酒!”

後面的同伴笑得地震山搖,紛紛過來翻翻撿撿。

他們對這次的運氣相當滿意。

吵吵囔囔往上爬:“這張老板發達了,還請了個送菜工!”

“是啊,長得還挺嫩!”

“哈哈哈哈!”

天艾在廚房做飯,聽到熟悉的車鎖遙控聲,慌得丟下菜刀急忙出去確認。

也是巧合得沒有道理,但凡這幫人上山,回回都碰見師父不在。

謊說關門打烊吧,逍遙觀十天半月都難湊到一桌齊全的消費者,拒之可惜;認真接待吧,忙裏忙外一大晚,最後結賬的時候,去零抹整,活生生地要刮去血汗錢上的一層皮。

天艾年紀小,遇上這種難纏的客人,本事再大,也吃了不少的虧。

三個人是房地產的腿部管理,職務不大,厲害在拉幫結派會玩陰,偶爾在外被領導削了胡子,三人就會找個人群至少的地方喝酒、發洩,探討類似於什麽時候給誰誰一點顏色瞧瞧的內容。

天艾有一點直覺沒錯,這附近農莊多,哪裏夠他們仗勢,他們選哪,聽說張老板又玩失蹤了,這才改道逍遙農莊來。

蕭梧葉喊住上菜的天艾問:“你師父到底去哪了,怎麽還不回?”

都是為了蕭梧葉的那張紙。

天艾皺著眉:“他帶龜爺去問靈了。”

“龜爺,問靈?”

天艾點頭,想到今晚消耗掉的主要食材,本來都是蕭梧葉的私人用品:“這個,能不能先借我用用?回頭我再還給你。”

蕭梧葉好奇:“我以為你會直接甩給他們你的‘老菜單’。”

天艾之所以逆著性子作讓步,和她之前選擇對蕭梧葉隱忍的原因一樣,因為這是生意:“我們最近需要存點錢。”



蕭梧葉吃大餐的計劃被徹底攪黃了,簡單晚飯後,她在對面客房看這三人的盡情演繹。

“小姑娘,你看我們都是老熟客了,你再送點花生米和酸豆角,否則下不了酒,我們今晚可就賴在這兒不走了,嘻嘻嘻!”

“沒有的話,你送一碟柴火豆腐,大袋子裏就有,我剛看見了!”

“什麽別人的你們的,消費者看見了那就是消費者的,快去弄,別敗你哥哥們的好興!”

天艾拉著張臉,忍耐似乎已經到了極限。

可一想煎熬歷程已經過半,就這麽放棄實屬超不劃算,所以變臉過後她只是咬了咬牙,最終還是拖拖拉拉地將幾人應付到了酒足飯飽。

今天,應該是三人職場上階段性勝利的一天,心情好,喝多了酒,看什麽都覺得老子天下第一。

其中一個喝到分水嶺,摸到客房邊上大吐特吐,半天才緩過神來。

拍著房門對遠處的同夥說:“今天不走了,讓她送兩間房睡一晚吧!”

另外兩個仰在座椅上抽煙,正有此意。

蕭梧葉看了一晚的戲,發現終於回到她的劇情主線了,便從沒開燈的窗戶鉆出來,幽幽怨怨地勸訴道:“不好意思啊兄弟,這幾間房,一早就我被包圓了,你們還是回山下去住吧!”

喝吐的胖子轉過頭,只感覺一張模模糊糊地臉在那不停扭動,嚇得酒勁瞬間清醒一半。

“你、你誰啊!”

蕭梧葉發出“噓”的氣音,說:“大哥小點聲,我朋友都在房裏睡覺,醒了會相當麻煩。”

“操,你蒙老子呢,這不都是空房嗎?”

胖子猶豫了下,仍是一腳踹開木門,確認裏頭黑燈瞎火空空如也。

就是空房!

什麽玩意兒,騙老子。

“今天就住這了,你包不包圓都是這!”

蕭梧葉尖聲笑起來,掰著指頭數:“一……一……”

本來,胖子還在等這娘們的“二”以及“三”,結果她就叫了兩個“一”,古怪的口令,拉動農莊裏外的所有照明物都像撞了邪似的一通快閃,跟著還“哢嚓”,不約而同熄得黑咕隆咚。

什麽情況!?

山裏死寂,沒有月色的瓦舍,像極了中式恐怖片裏的鬼屋。

女聲帶著吃人似的力量,3D環繞式地傳進胖子的耳膜:“啊哈哈哈啊哈哈,吃了我的貢品還想睡我的陰宅,幹脆都下來陪我吧!啊哈哈哈哈哈哈!”

胖子嚇得一頭冷汗,踉蹌著摸黑往外跑,結果迎面撲來一個鬼影,他擋,她摸,五根手指“啪”地一聲脆響正印在胖子臉上。胖子條件反射地打回去,鬼影卻又陡然之間消失,在背後吹起一陣陰風。

對面飯廳,鍋碗瓢盆打著逃跑的節奏將剩下的兩個送到院中。

一個接一個,不論嚇成什麽樣,挨個先吃上一記耳光。

說來也很迷,三個人好歹是理論上的重量型大漢,沒想屁滾尿流地兜了老半天,只覺得處處沒人,處處又都有人,摸他們的臉,濕濕嗒嗒,有時還抽得特別輕柔特別疼。

鬼打墻,這一定是鬼打墻!

以前聽人說張老板的觀裏供奉著什麽厲害玩意兒,還不信,現在他們明白了,這鬼觀供奉的是他媽的一只女鬼!

“大胖子,你想和我的頭蓋骨睡覺嗎?咦嘻嘻嘻嘻,快來貼貼!”

“啊!走開走開……大斌,車鑰匙!”

大胖子被嚇破了膽,連滾帶爬地去撞山門,奈何門沒關,咕咚一下,頭栽出去,正好卡進了門外堆積的落葉叢裏。

“嗶嗶……”

大斌手指篩糠似的,掐半天才掐動汽車鑰匙遠程啟動電子設備,停車位上射出一道久違的光束,立時為幾人破開了一條通向陽間的路。

三個人挨挨擠擠跑啊跑,結果剛到車邊,迎頭突然還撞上一張臉——身子懸空,沒頭沒肩,只一張發了皺的人臉嵌在風囊鼓鼓的帽篼裏,無物支撐似的正飄在這條車道上。

“握草握草!”

這還有!

胖子徹底崩潰了,連鼻涕帶淚地爬進車廂,瘋狂打火,等火打著時他擡頭再看車道,剛才那張臉已經毫無血色地飄遠了。

……

山下,一輛渝F開頭的白色雪佛蘭以100碼時速超越測速站,瘋狂逃命。

在一應減速帶,和一輛交通警車的連續攔截下,剎車片終於換回車內人的理智,讓小轎車戛然停在了駛向通城鎮的必經路口。

交警剛剛接到舉報電話,出勤不到十分鐘。

拿出酒精測量儀過去敲車窗時,發現裏頭三個人面如紙白神志不清,於是對同事又追加了句:“準備藥檢!”

董一一不清楚氣閥和總閘的區別,所以蕭梧葉給令,他慌中求穩,幹脆一鉗子下去,把總電路上的控線給拤斷了。

三個瘟神的確有被嚇走,逍遙觀卻也真真切切進入了致暗模式。

好在逍遙觀也不是頭一兩天停電,預案充足的天艾回房找了一大包蠟燭,在院中的石燈籠、各間房的供燈都依次點上一支,燭光一時溫暖山霧。

遇上跑單,天艾其實心情不好。

尤其經這麽一嚇,回頭客的名單裏,恐怕要將這幾個人徹底劃走了,也就意味著本不樂觀的生意還要雪上加霜。

她見蕭梧葉主動在那幫她收拾餐桌,抱著一絲希望問:“他們還會來吃飯嗎?”

蕭梧葉嗓音還沒調整回來:

“不會了,他們可能要吃陣子的牢飯。”

說到這兒,天艾不知是高興還是無奈,一邊嘆氣一邊笑出了聲。

“我把事情搞砸了!”

先前只說這幾個人精打細算,專挑張立坤不在的時候來占天艾的便宜,但小姑娘其實人不傻,有身手,有計算,多數時候她可以關門拒客,一了百了。

可明知吃虧卻偏要硬著頭皮任勞任怨,只能說明確如她早前所說,他們“想存的那筆錢”大過於她個人的計較。

蕭梧葉語氣低柔,試問道:“小艾,你很缺錢嗎?”

天艾沒有否認:“是我師父缺,他說想去趟北京。”

從湖南剛回來,修整存錢,然後轉身又去北京。

蕭梧葉想到了蕭寄明的行程軌跡:“他還想去北京蕭家找那個‘天璣鎖’?”

天艾神色閃躲,喃喃道:“逍遙觀之所以存在,就是因為天璣鎖,沒了天璣鎖,道觀沒有意義,所有的人都沒有意義,找是一定要找的。”

有這麽嚴重?

物是死的,人是活的,再珍貴的東西,如果要臨架在活人之上才能彰顯其意義,那這東西,本身也就毫無意義。

更何況看得出來,逍遙觀上上下下主要都是天艾在修葺打理,錢在掙,活在幹,反觀張立坤,他人在道觀,心卻不在,更會因為任何一點事連續幾天不回家,放由天艾一人獨守山門,為他們的“天璣鎖”而應付牛鬼蛇神。

這樣的稀世珍寶,便是找回了又有什麽意義。

蕭梧葉問:“像今天這樣的事,你師父知道嗎?”

天艾沒有回答,低下頭,用力地擦拭桌上那些惡心難聞的嘔吐物,想是習慣了,又打心底裏對它們產生抵觸,所以才不得不將天真、老沈、嫉惡、隱忍各種矛盾的性子修練於一身。

一山,一門,一師,一徒。

小姑娘所有的努力,因著孤獨,所以無時不刻都付出了雙倍以換。

失蹤兩天的張立坤終於從山外回來了。

進門時,一切已經收拾還原到了他離開前的形貌,但跟一個地方相生相伴久了,一些陳設變化,或是小品缺漏,他還是能很精明地辨出具體差別。

他心裏一咯噔,想到周志安那孫子投宿逍遙觀那晚的情形。

後怕地沖進餐廳大吼:“天艾天艾,觀裏怎麽了這是!?”

飯廳人都在,他懷中抱著一只大烏龜,很配合地伸出頭,一副親臨現場發現好熱鬧的表情。

作者有話說:

“快來貼貼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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